【楼诚】掌上明珠（完结）
四、
众人鸡飞狗跳热热闹闹上楼去了，明楼捶了捶跪的发麻的大腿，仍然虔诚的跪着。刚才明镜那一番话简直是醍醐灌顶，直把他敲打醒了。
阿诚晕倒后，他是又惊又怕，责怪阿诚不知道照顾自己，又迁怒众人，把责任归咎于秘书处众人、梁仲春甚至明台，其实归根到底，还是他的错！阿诚肩膀受伤，虽说是明台手表起的因，但归根到底还是他下达的命令。阿诚受伤后，不仅没能进医院好好治疗，还得打起精神跟他里里外外的演戏。最重要的是，阿诚一天到晚忙的都是他的事，他虽然口口声声让阿诚好好休息，但是阿诚又哪里能够呢？甚至一杯王秘书和桂姨泡的茶，他都要嫌弃半天，阿诚又哪里能偷得浮生半日闲不去管他？他明明知道阿诚受了伤，但仍潜意识的认为阿诚足够强大到应付每件事，凡是都让他亲力亲为。而阿诚和明台却不一样，再苦再累也会咬牙撑着，不会跟他撒娇耍赖。嘴上冠冕堂皇的关心阿诚，行动上却没有一点表示，明镜说的对，他就是暴君！
明楼孤零零在大厅里检讨后悔了半天，期间阿香明台来来往往从他身边经过也都不敢搭理他。也不知过了多久，明台下来传达明镜的命令，说让他回书房反省去，免得待会苏医生过来看到了丢人。
明楼在周佛海席上没吃几口东西，回家连口水也没喝，不过倒也没胃口，一颗心浮浮沉沉如在大海里。他点燃一支烟，立在窗台边抽，窗沿上摆了一盆水仙并一盆海棠，在阿诚的悉心照顾下开的正艳。明楼叹了几口气，愁绪爬上眉头。
苏医生来了又走了，明楼摸不准阿诚是为了替他解围装病呢还是真的又复发了。阿诚自小跟在他身边长大，一笔一画都是他教导出来的，可是就是这本干干净净他亲自写就装帧的书本，每读一次都有新发现，总能带给他惊喜。
阿香敲门，偷偷给他端来一碗粥并一盒点心，说是阿诚嘱咐拿过来的，别让大小姐知道。明楼被愧疚占满心扉，没有丝毫胃口，他问阿香他是不是对阿诚太过严苛了。
阿香抿嘴一笑，“大少爷，大小姐今天说的都是气话，我们都知道的。您对阿诚哥，还有小少爷都是很好的，只是他们一个怕你一个不怕你。在我看来啊，不是您使唤阿诚哥，倒像是阿诚哥宠着您呢，您都是被阿诚哥惯出来的，用大小姐的话说就是，唔，您简直像是阿诚哥的掌上明珠！”
明楼不自在的咳了一声，阿香不知道掌上明珠的意思随口乱说。不过他倒是明白了阿香说的意思，挥挥手让阿香带着饭下去，他在房间里转悠了好半天，最后瞅着明镜睡了，才偷偷摸摸的溜进阿诚的房间。
阿诚半卧在床上看书，看样子是在等他。见他进来，使眼色让他把门赶紧关上，低声道，“饭吃了吗？”
明楼走过去坐在书桌旁的椅子上，随手拿过阿诚的书翻了一翻，“没胃口，吃不动。”
阿诚笑他，“一身酒味，肯定又去应酬了。席上的东西你又不爱吃，我专门让阿香给你熬的粥，你还不领情，晚上胃痛别喊我啊~”
阿诚伶牙俐齿，历来喜欢和他斗嘴，今天一天没被阿诚刺几句他还觉得缺了些什么，此时听了简直浑身舒畅。他叹了口气，“你都被我折腾病了，我哪里还有胃口。”
阿诚眨巴眨巴圆溜溜的眼睛，笑着说，“我是装出来骗大姐的，我早好了~”
明楼压下心里的愧疚道，“脸都白了，哪里是装出来的。烧虽然退了，可身子还是虚，苏医生怎么说。”
“当着大姐的面苏医生说劳累过度好好静养就可以了，私底下她告诉我伤口上的炎症已经退了，不必吃药，按时换绷带就行。对了，估计明天大姐还要说你，说你只给我放三天假，太小气了，苏医生也建议我修养一周。”
明楼见阿诚脸上还带着狡黠的笑意，便笑了，“好，都依你，就给你放一周。”说着又从柜子里拿出酒精绷带，给阿诚换药。说起来也是惭愧，阿诚受伤后他只帮忙换过一次绷带，还被明台撞见了。在那之后他也就没管这件事，顶多口头慰问一下，直到昨晚才换了一次。他竟从来没想过，万能的阿诚是如何单手换绷带的。
他用酒精和碘酒擦拭了伤口，阿诚没有丝毫瑟缩。他很瘦，匀称的骨骼上贴了层线条明朗的肌肉，但仍然痩，就像小时候刚来明家一样。明楼细心的一层层裹上绷带，看着阿诚自己穿好衣服，最终叹了口气，说道，“阿诚，对不起，你受苦了。”
阿诚一时没明白，在灯下怔怔看了他好久，最后才反应过来，一把抓住他袖子急急解释，眼睛里闪烁着星光，“大哥，你千万不要这么说，你没有逼迫我，都是我自愿的。有好多事大姐不明白，但是我明白，我喜欢为大哥做这些事，看大哥开心，我也开心。”
明楼从心底泛出阵阵暖意，阿诚总能带给他惊喜，永远如此。他伸出手覆住阿诚的，轻轻握了握，阿诚知道他明白他的心意，便悄然一笑，不再言语。
两人都静默不语，心意相通。窗外夜色正好，晚风在树枝间穿梭，夜莺在玫瑰上歌唱。此情此景像是往年在巴黎，彼时大西洋对岸的祖国还未战火纷飞，他们身处异国他乡，夜晚在壁炉旁饮酒，谈论诗歌和梦想。
两人都不约而同想到了过去，但租界区不同寻常的寂静和阿诚肩上的枪伤还是提醒他们仍在战斗。阿诚首先打破了沉默，“今天他们检讨做的如何，你肯定又骂他们了。”
“哪里敢骂，顶多敲打几句罢了，倒是梁仲春一大早自己来触霉头，也怪不了我。”
阿诚一脸惋惜的表情，“可惜我没在现场，要不然还能和你对着演。”
明楼傲娇了，“哼，你还说呢，今天你不在，我一个人对付办公室那群人，76号，藤田芳政，政府高层，累得我头也晕舌也干，他们泡的茶还不好喝。唉~”
阿诚笑他，“我不在刚好让你好好发挥发挥，我看你昨天骂的可过瘾了。你现在知道明台的不容易了吧，以后少骂他。”
明楼就喜欢和阿诚斗嘴，可惜每次都说不过，只能点着手指头笑骂，“你个小没良心的，胳膊肘往外拐。”
阿诚洋洋得意，“我说话坦诚而已。而且我为什么要向着你，你又不给我涨工资。”
“嘿，你还有理了你。我哪里对你不好了，做我的童养媳就这么委屈？”
明楼说的开心，顺嘴就把明镜这句玩笑话说了出来，说完才发现不妥，连忙往灯下看去，阿诚果然羞红了脸，一脸羞愤，顺手扯了枕头扔他，“老流氓”，便钻进被窝不出来了。
明楼好笑，坐在床沿看他，见他整个脸埋在被窝里，只露出黑亮的头发和一丝耳朵尖，那耳朵尖早已红透，在灯下柔柔的直戳他心窝。明楼心跳漏了一拍，又见他抓着被子的指尖纤细如葱，又想起明镜说的他的胳膊都比阿诚大腿粗，更是忍不住肖想阿诚被子下身躯的模样。如此想入非非心猿意马，明楼一下子便明白了自己多年来的心思，便忍不住去推阿诚，唤他“阿诚”。
阿诚仍然羞的埋在被子里，隔着被子“嗯”了一声。明楼又不好意思起来，只说，“别闷着了，快出来吧。”
阿诚哪里愿意出来，之前明镜在气头上说出打趣明楼的话来，阿诚还跟着笑，此时明楼自己说出来，却变成了打趣他，再加上他刚说过一番发自肺腑的话，前后联系起来，他就像是上赶着要倒贴明楼的童养媳了。
明楼本是随口一说，何曾想阿诚羞愧如斯，这真是前所未见，他哪里肯轻易放过这个机会，便起了调笑之意，弹了下阿诚通红的耳尖拍着被子唱道，“好人家来歹人家，不该斜插这海棠花。扭扭捏捏，捏捏扭扭十分俊雅，风流就在这朵海棠花。（注1）”
阿诚哪里会料到这个老流氓用《游龙戏凤》来打趣自己，还将自己的耳尖比作海棠花，气的隔着被子踹他一脚，拉过被子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。明楼更是来趣，从地上捡起阿诚扔过来的枕头继续唱道，“李凤姐，做事差，不该将花丢在地下，为军的用手忙拾起，李凤姐，来来来，我与你插……插……插上这朵海棠花。（注2）”唱完还将枕头摆在阿诚床边。
阿诚气的在被子里发抖，待他唱完这句冷不丁掀起被子罩住明楼，从床上一跃而起将明楼扑到在地，隔着被子压住他。明楼碍着他有伤，随便挣扎了两下，便乖乖做了俘虏。阿诚满脸通红，不想让明楼瞧见，便用被子捂住他的眼，怒道，“不许唱，难听死了。”
明楼低低一笑，从被子下伸出手去扶住阿诚，触手的窄腰盈盈一握，他叹道，“病了一场，真是痩了啊。不过倒是恢复了活力。”
话音刚落，就听见走廊隔壁响起开门声，明镜的声音远远传来，“阿诚，你怎么了，是从床上摔下来了吗？”
阿诚吓得连忙滚回床上，扬着下巴喊道，“大姐我没事，我刚才下床喝水。您快回去休息吧。”
明镜听了便放了心，一边往回走一边说道，“那就好，你好好休息吧，什么事都不用管。明楼和明台真是的，睡的这么死，这么大的声音都听不见，明天早饭让他们少吃点。”
阿诚立着耳朵听明镜回去了才放下心，回头见明楼躲在窗帘后边，头发散落，扣子也开了两颗，一身狼狈，不由得捧着肚子笑。明楼背着手从窗帘后踱步出来，慢悠悠道，“有什么好笑的，大丈夫能屈能伸。”
阿诚仍然一脸促狭，明楼咳了一声坐下来，道，“你好好养，等好了我带你去私房菜吃饭，他们家的清蒸鲈鱼不错。”
“真的假的，回上海后我们吃过的几家都不怎么样，没有以前在福建吃的好吃。”
明楼点点头，“不骗你，好吃，我亲自试过的。”
自从明台被港大开除的事迹暴露大病一场后，家里的伙食就一直很清淡，以疗养为主，紧接着阿诚又病了，明楼又乱指挥让阿香做这做那，阿诚都吃腻了。他本就爱吃鱼，此时听到清蒸鲈鱼，口齿生津，不由得遐想了会。又突然反应过来，“哪家私房菜啊，你每次吃饭的馆子都是我定的，你什么时候发现了一家好吃的私房菜？”
明楼咳了一声，道，“在南京路一条巷子里，今天76号带我去吃的。”
阿诚便知道是汪曼春请他去吃的，也不点破，只笑道，“明长官的生活很滋润嘛。”
明楼被阿诚打趣的真是如沐春风，便在灯下拉了他手道，“快些好起来，早点回去上班吧。办公室的墨兰都快被他们养死了。”
阿诚在灯下偷偷红了脸，低了头道，“唉，知道啦~”
注：1和2唱词均来自传说中没来得及出场的《游龙戏凤》，唱词来自百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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